二零一六年九月四日，广西藤县境内，于珠江上游的广西浔江河段，一艘载有废弃物的船只已被当地管理机构捕获，并停留在原位。此照片由视觉中国提供。

一艘从广东东莞出发的船只，满载着四百吨的生活废弃物，不久前在广西藤县一个饮用水水源涵养区靠岸，向河里排放了一百多吨废弃物。这一行为导致藤县水厂暂时中断了取水。目前，河里的废弃物已经大部分被清理干净，污染情况得到控制。船上的五名工作人员已经被公安机关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肇事船只的经营者承认，他原本打算把一船废弃物运往珠江口万山岛附近海域进行“处置”，结果遭到当地渔民阻止，被迫返回广西老家偷偷倾倒。没想到的是，这批本应是广东的垃圾，竟然演变成一起跨省倾倒的案件，而此案背后暴露出的是垃圾偷倒的非法利益链条。

记者最近到多个地方考察垃圾偷偷丢弃的情况后得知，这些年，广东东莞、深圳等地的垃圾由广西籍船只以每吨25元到30元的价格接收，在珠江口东岸的码头深夜装货，然后偷偷运到万山岛海域、珠江口西岸以及珠江上游倾倒，深夜往海里和江里扔的生活垃圾和工业垃圾，让居民和渔民感到非常烦恼。

1、一船东莞垃圾，为何来到广西？

渔民赶走，货主藏匿，有问题的船只跨区域运送四百吨废弃物，偷偷倾倒在本县饮用水源保护区之内。

广西桂平、平南、藤县等区域地处珠江上游，水路交通十分便利，不少本地居民在珠江口区域从事船只运营工作。

珠江三角洲的船只大多是从广西平南、桂平、贵港这些地方启航的，同乡之间互相引荐逐渐形成了固定圈子。这些船只的主要工作是把深圳地铁建设时挖出的土方运到中山进行填海，或者把处理过的淤泥转移到珠江上游区域。采访期间记者了解到，近些年部分船主竟然开始从事走私和非法倾倒垃圾的勾当。

广西梧州藤县人唐某某就是其中一员。

2016年8月8日，唐某某租赁了广西籍货船平南永佳0585，该船的船员很多是藤县民生村的人。

8月10日晚上，"平南永佳0585"号货船停泊在长安镇的一个码头，这个码头位于东莞和深圳的接壤地带，向南靠近珠江口，向西通往虎门港。唐某某与一位身份不明的货主商定：以每吨30元的价格，将400吨的生活废弃物运往中山港，费用总额为1.2万元，其中垃圾的接收方需要预先支付1万元的运输费用。垃圾产生难闻气味，唐某某当天晚上就准备船只，用泥土铺盖来消除异味，同时用塑料膜把船体内部封好。

起初，“平南永佳0585”的航向是距离一百公里海里的珠江口外伶仃洋桂山岛，但唐某某驾船驶向中山水域时，很快被当地渔民察觉，受到拦截。抵达中山港后，他无法与提供垃圾的匿名当事人取得联系。唐某某推测，或许是珠江口区域正开展对非法倾倒垃圾的专项整治行动，导致外伶仃洋无法前往，于是他决定寻找其他解决办法。

停留数日之后，根据对故乡情形的熟悉，唐某某于8月30日驾驶“平南永佳0585”从珠江河口向上游行驶四百公里，前往广西藤县。过了五天，即9月3日晚上，船只抵达藤县登洲岛河段。趁四周无人，唐某某指挥船员在黑夜中用挖掘机将废弃物抛入江中。直至当天深夜被阻止，已经违法丢弃垃圾超过一百吨。

现场气味极其难闻，倾倒者声称是生活废弃物，但检测表明垃圾渗滤液里含有害物质镉含量过高。藤县环保部门负责人表示，这些垃圾或许掺杂了工业废物。该区域属于藤县饮用水源保护区，为保障县城居民饮水安全，藤县政府启动了停水计划，暂停供水达十二个小时。藤县政府调配人力物力清理水中的污染物，动用了超过三万元人民币。

2、工业垃圾填海，查处难在哪里？

一艘载满废弃物的船只冲入海边新开垦的区域，陷没在泥泞之中不易被人察觉，导致监管人员难以找到确凿的依据。

依照唐某某的预料，承受海洋污染和废物倾倒重压的中山市正在严厉惩治此类不法行为，8月23日晚上19点，警方侦破了一起“中山倾倒事件”，装载着东莞工业废弃物的广西平南籍船只“平南顺辉969”被捕获

船主胡某某，广西平南江口镇北街人士，透露了相关情况，8月15日，他与东莞中堂镇的万某某碰头，商定以每吨25元的费用，处理一艘载有约600吨垃圾（包括砖渣）的船只，这些垃圾从东莞沙田港运来，目的地是中山海边围垦滩，整体费用为1.5万元。成功获利后，胡某某又向万某某收取了2.5万元，打算故技重施，把另一艘载有约600吨工业垃圾的船只也倾倒在海边围垦滩。

8月23日夜间，名为“平南顺辉969”的船只隐蔽地停泊在中山港，意图进行非法倾倒，但在24日凌晨遭到查获，船上装载着九百立方米工业废弃物，总重量达到六百吨。

后来，警察在海边造陆的泥泞中，找到了胡某等人之前扔掉的废弃物。知情者表示，“‘平南顺辉969’号船的废弃物应当源自造纸作坊，前往东莞中堂镇就能发现，那里满是造纸机构，这种废弃物直接排入大海会造成严重后果。

今年十月，有记者在中山市被垃圾倾倒的海滩围垦造地现场发现，多辆大型车辆正从船上往陆地上转运深圳的泥土。“这片海滩造地工程占地1.6万平方米，从二零一六年七月动工，预计还需一年才能完工。”现场工作人员透露，“每艘船载的垃圾大约六百吨，只填三四十平方米，经过车辆碾压和挖掘机清理，根本无法察觉。”而且这里（围垦）淤泥很深，垃圾倒下去就陷到淤泥里了。”

3、渔民自发驱赶，如何识别“坏船”？

河床逐渐被废弃物填满，它们又随着潮汐涌向海岸，导致海里的鱼类数量锐减，珠江河口的水产养殖业因此遭受损失，环境恶化问题日益突出。

从2015年起，中山渔民开始对偷倒垃圾的货船十分敏感。

撒下渔具收回时大半是废物，渔具就此报废了。凌晨三点从横门水道出航，由于废弃物堆积如山，撒网捕捞收获的尽是废弃物，鱼儿罕见。不仅鱼儿难寻，渔具被废弃物缠满也宣告失效了。

因此，当地渔民们一看到用帆布盖住的货船就围追驱逐。

这种船的吨位大约在五六百之间，通常用来运输砂石，没有必要将其遮盖起来，如果被盖住了，那肯定是用来运送垃圾的。一位渔民这样对记者讲述道。

珠江的支流流域也未能幸免于难，同样受到污染困扰。今年7月16日深夜时分，莲洲和白蕉两地的养殖人员与渔民发现，一艘外来船只正用挖掘设备向黄杨河倾倒废弃物，导致河岸线上出现了长达12公里的垃圾堆积区。塑料废料、泡沫制品以及布条等杂物，散落在河岸边的水生植物区域。最终，相关政府部门组织清运，累计清理出超过1.6万个垃圾包。

更让人震惊的是，很多被排入河流海洋的废弃物又重新回到海岸线，给自然环境带来了巨大破坏。

珠江口东边部分城市今年夏天海滩上清理的废弃物体积，比往年多了六到十倍。记者深入探访得知，自2015年起，珠江口西边从拱北到唐家湾的沿岸地带，时常有大量杂物被浪潮卷到岸边。2015年9月，珠海海滨浴场经历了历史上最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成百上千袋黑色废弃物漂浮到海面上，几乎覆盖了整个沙滩。废物偷偷排入海洋、江河水域会造成严重后果，同时危及船只通行安全，还会导致渔民捕捞困难。据专业人士指出。

今年7月，珠江口废弃物状况已引起广东省环保厅、住房和城乡建设厅等机构重视，相关应对措施正积极进行中。

4、偷倒屡禁不止，责任岂能落空？

废弃物在原地处置存在困难，导致其外运成本居高不下，尤其是通过水上途径秘密倾倒能够获取丰厚非法收益。

这些被偷倒入海、入江的垃圾从哪里来？

广东深圳、东莞产生的废弃物，计划运往珠江口万山岛附近海域进行抛弃。广西藤县相关政府部门负责人透露，针对“9·3”垃圾跨区域倾倒事件，东莞方面经过调查，并未发现存在专门负责收集垃圾并倾倒入海的系统性环节。东莞的垃圾处理是通过市场机制进行的，由外部公司负责运输，虽然排除了形成完整链条的可能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在第三方执行运输任务时发生偷偷倾倒的行为。

据相关人员透露，位于珠江入海口附近的深圳、东莞两座城市，其垃圾填埋场的承载能力已远超正常水平，部分乡镇甚至完全不配备任何垃圾处置设施。统计资料表明，2016年深圳市每日产生的生活废弃物达到1.7万吨，而东莞市同期的产生量则为1.2万吨。然而，东莞市能够实际用于焚烧或填埋的垃圾总量，每日仅限于9900吨。也就是说东莞地区，每天还有两千公斤的废物只能采取临时堆放或简易处理的方式，无法得到妥善处置，深圳市城管局的负责人王国宾曾经说明过，深圳市每天能够焚烧处理的垃圾量只有七千一百二十五公吨，因为人口过于密集，土地资源极其宝贵，深圳已经没有多余的空地可以用来容纳垃圾。

中山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杨中艺指出，当地政府部门难辞其咎。他表示，对于垃圾数量急剧增加而处理设施不足的情况，政府方面既无应对措施，也未制定相应方案，实属失职。有必要对负责垃圾管理的住建部门进行问责。此外，他强调，监管缺失也是垃圾被偷偷倾倒入江海的重要因素，对此必须追究相关责任。

“中山非法倾倒事件”揭示了珠江区域垃圾走私体系的运作模式，整个流程的每个步骤都有人从中牟利。东莞中堂的万某以每吨25元的价格将废物承包给广西的胡某，让其负责外运。胡某随后找到中山市港口镇的苏某，商定在海边滩涂选择合适的地点进行倾倒。苏某某凭借人脉，抢先获得了海边300亩地的填海项目，打算将这片区域改造成工业用途，珠江口附近诸如深圳、珠海的城市也有类似的造地工程。所以，当从深圳调运淤泥的船只需要处理这些泥沙时，苏某某便向他们收取每吨7元到8元的处理费用。自2016年7月12日填海工程动工以来，他通过这种方式总共赚取了超过30万元的收入。2016年8月15日，胡某某找到苏某某，打算丢弃工业废料和砖头碎块，他清楚偷偷处理垃圾是违法的，因此给苏某某的掩埋费用比普通运泥价格高出一倍，是14元每吨。

那么，利益链条中最关键的人物——万某某到底获利多少？

记者在深圳市宝安区了解到，废物清运费用大约为每吨140元，而在东莞，这个费用要高一些，例如沙田和望牛墩等地的废物清运成本达到每吨170元左右。另外，在东莞地区，将积压的废物运往其他地方进行填埋处理，还能从镇街一级政府那里得到一定补贴，补贴标准是80元每吨。综合这些费用，最终的总成本超过了200元每吨，这使得万某某从中获取的收益相当“丰厚”。

可以说，正是垃圾就地处理难，催生了这种高昂的外运价格。

在深圳，处置建筑废弃物每吨费用高达百元，何况处理居民日常生活垃圾。业内专家指出，东莞将垃圾交由外部机构处置导致乱倒行为频发，症结在于正规处理一船（600吨）废物，仅燃烧环节就要花费数万元，但偷偷倾倒只需一万多元运输成本，根本是经济利益驱动。

有位长期研究废物处置的学者证实了这一观点，深圳、东莞等地的垃圾收集、堆放、燃烧等整体费用在每吨300元到500元之间，但直接排放的费用要小得多。

业内专家指出，这是城市进步过程中出现的一个新情况，业内人士透露，非本行业人士难以了解，很多区域存在垃圾跨地域倾倒的现象，大量废弃物借助水道转移，主要原因是运输成本相对较低

“中山倾倒事件”里，万某实际攫取的财物具体数目目前还不明确，他在通话时拒绝向调查人员表示认罪，也没有说明废弃物是从哪里来的，这个人已经被公安机关在网上通缉了

5、全面遏制偷倒，谁来猛药去疴？

如今对非法倾倒垃圾者的惩处措施非常微弱，基层在判断危险物品方面存在诸多不便，因此部分非法倾倒事件最终被搁置。

这些家伙实在令人厌恶，既没有废物堆放点，又不能排入大海中，渔民在采访里向记者表达了这种看法。

广东省相关部门一位负责人透露，依据现有资料，这些用于倾倒废弃物的船只大多经过改造，配备了自动卸载设备，部分船只每分钟能够将五六百吨垃圾排入海中。现阶段对这类非法改装船只的监管十分严格，此类船只禁止驶近码头。

我们正全面协助渔政与海事机构，昼夜不停地巡查倾倒废弃物的船只。许多渔民在夜间捕鱼时，一旦发现这类船只就会立即报警，目的是确保它们不会在自己管辖的水域内偷偷倾倒垃圾。

相关责任人表示，垃圾偷偷排入海洋这件事，公安、边防、海事、渔政、水政、交通、城市综合管理局、环保等众多机构都有权处理，不过现阶段主要还是由公安部门负责查处。部分已被捕获的案例表明，环保、海事等机构在协助公安办案时，仍有待加强配合。

比如在“9·3”废物跨区域倾倒案里，“平南永佳0585”船只从东莞港口装运垃圾，偷偷运往四百公里外的广西水域，全程毫无阻碍。该船从离开港口——东莞时就没有相关许可，沿珠江口经西江航线行进，广东省内所有海事机构均未为其办理必要许可程序。依照《船舶进出内河港口签证管理规则》中的要求，商业船只在内河航行期间，从起始港口启航前，必须向海事管理机构申请离港许可，抵达终点港口后，还需办理入境许可手续。

媒体人员还发现，当前相关法规对乱扔废物者的惩戒措施非常微弱。2016年1月1日生效的《广东省城乡生活废物处置条例》明确，若随意倾倒、抛洒、燃烧或堆积废物，最重可处五万元罚款。针对偷偷丢弃生活废物的行为，《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与《城市生活废物管理方法》均设定了最高十万元惩戒额度。明确法律规定的有害废弃物，若未获许可擅自运移，最高可罚20万元。在环境监管力量不足的基层地区，辨识有害废弃物相当复杂，申请程序也极为繁琐，致使部分非法倾倒事件最终不了了之。这种情况显然无法有效遏制垃圾倾倒的非法利益链条扩张。

以广东省清远县清新区为例，今年当地城市综合管理部门查获了五辆外地违规倾倒车辆，这些车辆总共偷运了二百多吨垃圾，但最终只获得了两万元的处罚金额。广东省住建和环卫系统的相关人士指出，《广东省城乡生活垃圾处理条例》的处罚力度不足，规定不够明确，缺乏针对性和可操作性，这也导致了执法过程中成本高昂且难度大。

广东省内某执法部门主管处理乱扔垃圾事务的人员表示，为了根除废物倾倒入河入海的违规现象，必须执行严厉的惩罚措施，一旦查获，需处以数十万元人民币的罚款，但现阶段缺乏实施此类高额惩处的法律依据，因此跨区域倾倒垃圾的问题依然难以完全消除。

新闻链接：上海垃圾倾倒苏州案宣判，4人因污染环境罪获刑

该团伙为谋取不正当收益，把土地回填项目外包给第三方，放任其倾倒、掩埋从上海运来的废弃物，导致环境遭到严重破坏，经济损失超过一千二百万。十一月十五日，江苏省苏州市姑苏区人民法院对这起跨省市垃圾倾倒事件进行公开判决，王某某等四人因触犯污染环境罪名，被判处二年至五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处以六万至二十万元不等的罚金。据了解，这也是江苏省首个涉及生活垃圾的污染环境案件。

2014年10月，王某某开始利用承包的吴中区甪直镇某现代农业物流园用地回填的机会，把物流园北面的工程承包给其他人，而把南面的回填工程转包给刘某某，让他随意倾倒、填埋从上海运来的生活垃圾。此外，李某某接受王某某的邀请，负责南北两个工地的管理工作；韩某应刘某某的邀请，参与南侧的填埋工程，负责施工方面的管理事务。

王某某的垃圾场通过区分处理生活与建筑废弃物进行堆放，生活类垃圾被安排在底层。自2014年12月始，苏州市吴中区环保部门等机构多次前往该堆放地点进行核查，勒令王某某终止倾倒行为，然而此类措施并未产生实际效果。刘某某等人为了躲避监管，选择在夜间继续进行作业。

后续经过实地调查和计算，发现北边倾倒并掩埋的垃圾总量为四万八千二百三十六立方米，南边倾倒并掩埋的垃圾总量同样为四万八千二百三十六立方米。当地环境保护机构曾经对相关责任者实施了勒令停止作业、经济处罚等处理措施。苏州市吴中区环境监测机构于二零一五年七月三十日对垃圾堆积区域采集样本，检测出有害化学成分挥发酚，其中垃圾场南面的小水沟渗滤水中含有镉、铜、铅等有毒金属元素。据江苏省环境科学学会的评估材料显示，王某某、李某某、刘某某、韩某四人填埋的生活垃圾数量巨大，由此引发的公私财产损失总额高达1200余万。

广西藤县某个饮用水取水点，遭遇外地人抛弃上百箱废弃物，五名相关责任人已被当局拘留，这种跨越区域乱扔垃圾的行为，其背后的不法团伙为何难以根除？